1
有一次我玩游戲輸了，抽到了真心話。卡片上的問題是最近的一次痛哭是在什么時候。
我回答說是上次做飯切洋蔥的時候。大家皆噓我，說這是抖機靈，沒意思。可是不管怎么樣，我還是把這個問題順利地敷衍過去了。
男兒有淚不輕彈，想一想，我確實已經很久都沒有流過眼淚了。
我最近的一次流淚是在我十二歲的時候。那天奶奶過生日，家里有一幫親戚在。大人們在廚房里忙著做大餐，孩子們守在電視前，有的在打牌，有的在掰手腕，好不熱鬧。
我坐在沙發上看電視，電視里正在播放86版西游記三打白骨筋那一集。當我看到猴哥被唐僧趕走，他一走一回頭，傷心地一聲聲地喊著師父的時候，我兩眼一熱，眼淚就奪眶而出。
當眼淚灼熱臉龐的時候，我就知道壞了，那么多人在場呢，太丟人了。我焦急地想要止住眼淚，結果它反而像決堤的洪水，一瞬間就模糊了眼簾。我趕緊拿袖子擦。很快，表弟發現了，問我怎么哭了？
一瞬間，仿佛整個世界都安靜了。大家都停止了手上的活動，抬起頭來看我。堂哥看到我哭成這個熊樣，哈哈地笑了起來。堂妹說，我今天都沒哭過，哥哥你怎么哭了。
大人們聞訊紛紛跑了過來，大伯問大家是誰欺負我了嗎。眾娃皆搖頭。我媽很奇怪，問我怎么莫名其妙地哭了。我爸很生氣，喝道，這么大一個人了，怎么還哭哭啼啼的，還不如人家小妹妹，你知不知道丟人！
那一刻我感覺我所有的臉都被丟盡了。我依然幻想著止住眼淚，可是真正哭過的人都知道，你越想止住，你就會哭得越兇。我也一樣，不光沒有止住眼淚，還哭得一抽一抽的。
小表妹走過來對我說，哥哥，不要哭。說完就伸手想幫我抹眼淚，我厭煩地揮出手把她推開。那一秒我感覺無地自容，站起來，跑到了屋外。
當年那一幕，對于親戚來說，可能只是一個小小插曲。可對于我來說，就是一場莫大的恥辱！從那天開始，我變得無比地憎恨自己的多愁善感，討厭自己莫名其妙的敏感！
我那時候就在想，既然不允許男人流淚，那么造物者為什么還要在男人的身體里裝上淚腺。老天，你是在整我玩的吧！
2
當然我知道，自怨自艾是沒有用的。不治治這怪毛病，下一次可能還是要丟人現眼的！
所有流淚的原因無非都是因為情之所至。我控制好自己的感情就是了。為此我還進行了大量的訓練，每當看到影視節目中感人的情節時，我都會強迫自己去想想其它有趣的事情，轉移注意力。有人在場的話，我會裝作身上很癢，歪著身子撓癢，以避開屏幕上煽情的畫面，如果是音樂也很抒情，我會假裝突然想掏耳朵，逃避撩人的音樂。如果實在控制不住，就逃去衛生間吧。反正，不管怎么樣，我都不想重演少年的悲劇。
記得有一次，媽媽陪我看DVD，看的是《媽媽再愛我一次》。看之前，我對這片早有耳聞。它是一部催淚神片，看過的人幾乎都交出了幾兩眼淚。我知道我遇到挑戰了，像練拳擊的人碰到了泰森，唱歌的人遇到了張學友一樣，緊張而又刺激。
當光盤放進光驅，畫面準備開始的時候，我深吸了一口氣，揉了揉太陽穴，做好了熱身動作。接下來，我一直都是正襟危坐著，全程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。熒屏上正在上演著悲歡離合，而我的心卻早已飛到九宵云外。在那片奇異的世界中，我成為了一個能上天入地的大俠，開著一輛酷過蝙蝠俠的豪車，四處懲惡揚善，匡扶正義。我從獨眼壞蛋的手中，救下絕世美女，從此她對我傾慕不已，陪著我去暴揍搶劫犯、販毒商，廣受人民的贊譽。最重要的是在外星人侵略地球時，英勇地站出來，力抗外患，在命懸一線的時候拯救了地球，獲得全世界人民的景仰。
我沉浸在這美妙的世界中，享受著美女與榮耀，竟不自覺地笑了起來。影片結束，我一扭頭，發現媽媽已經哭成了淚人。他驚疑地看著我，滿臉的不可思異。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牛逼極了，誰說我是好哭鬼的！
幾天后一次偶然的機會，我聽到爸媽在聊天。媽媽對爸說：我覺得我們兒子白養了，前幾天我和他一起看《媽媽再愛我一次》，他看了一點反應都沒有，還笑得出來。看來他對我這個媽也沒有什么感情，以后我們老了，他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拋棄我們，不聞不顧！
聽完這些，我差點崩潰了。那一刻我發現，哭與不哭都是一個問題，做人真的好難啊！
3
從懂事開始，我們就討厭自己在人前哭泣，覺得那很丟臉。畢竟在公共場所恣意地揮灑個人的情緒，是不成熟的表現。同時，我們也不想向別人展示自己的軟弱。
我們不想在別人面前哭，也不想告訴別人自己曾經淚如雨下過。到如今，連告訴別人你最近的一次痛哭的經歷，都可以算作一個真心話的懲罰問題了！
縱使有時候我們很難受，也會盡量憋住。我們習慣采用各自的“轉移注意力”或者“撓癢捂耳”法，來壓制自我的感情，堵住自己的眼淚。
我們不能隨便哭，也不能輕易矯情。畢竟大家都是出來玩的，你突然釋放這么盛大的情緒，讓別人多尷尬。
可柴靜曾經說過：沒有在深夜痛哭過的人，不足以談人生。
你看，他們都是在深夜偷偷哭的。
面對痛苦，我們習慣選擇麻痹自己。即使到了四下無人的時候，我們也只會看著自己在難受中掙扎，忘記了自己還有哭這一項隱藏技能。
4
上個月，負責我們部門的王總接到集團的調令，要去上海分公司待一段時間。我們一行人送他到機場，登機的時候，我們一個個和他相擁告別。全程我都繃著臉，終于要解脫了，我生怕自己笑出來。幾個同事也互相使眼色，表示過會一起出去喝酒，慶祝一下。
唯有小張，和王總擁抱的時候，兩眼一紅，哭了起來。
王總拍著他的背安慰他說，年輕人，好好干，要不了幾個月我就會回來的！平常說話流利的他，竟然也有點結巴。顯然他也未曾意料到小張對他竟是這般不舍。
我和旁邊幾個人看到這一幕都驚呆了。我們完全看不懂，這還是那個平常在背后經常吐槽王總的小張嗎？明明前幾天得知王總被調走的消息時，他是表現最嗨的一個啊。
如今他用眼淚告訴了所有人，他和領導感情最深。
這讓我想起曾經和媽媽一起看電影的經歷。只要和別人在一起，你的任何情緒都不再簡單的是你個人的情緒了，它更多地變成了一種情感符號，昭示了你與他人的關系。一個皺眉，一抹微笑，一次聳肩，都是一條條通告。何況哭，這么厚重的宣泄，更是勝過千言萬語。對于有的人來說，哭是一種交際。
那一刻我覺得，哭不丟臉，哭給人看才丟臉。
5
越長大越發現，眼淚是人類情感最痛快淋漓的表達。我們得到了會喜極而泣，喪慟時會椎心泣血，分別時會淚濕衣衫，相逢后難忍相擁而泣；呱呱墜地時，我們用眼淚宣告自己降臨。離世時，親友們用號哭送我們遠去。
也正因為眼淚是最有效的表達，眼淚有時候是一種工具。可是很多人并不能隨心所欲地使用這項工具。
起先我們不哭是怕丟臉，現在我們不哭是怕表達錯了意思。
于是我發現，很多人都已經很久都沒有哭過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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